繁華的上海街頭,人流如織。外賣員、快遞員來回穿梭。他們車上裝的是其他人的生活,也承載著他們自己的生活。
有一個人站立在街邊,注視著來往的“騎手”。看到有人因為搶時間闖紅燈,他會搖搖頭,嘆著氣說上一句“掙錢也要注意安全啊”;看到有的人突然摔倒,他也總是下意識地準備沖上去幫忙。他就是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柴閃閃。
“他們(外賣員、快遞員)忙碌的身影會時刻提醒我,不要懈怠。”
懈怠?柴閃閃不能懈怠什么?
一路打拼,從郵件轉運員到技術尖兵,從農民工先進個人到全國人大代表,當柴閃閃有機會發聲時,他最不忘的就是勞動者這個群體。當上代表后,車站、街頭、審判法院都是柴閃閃常去的地方,他還公開了自己的手機號,為的是能夠收集更多基層的聲音。
他無數次驕傲地說:“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什么身份,我都是這個群體的一分子。”與此同時,在柴閃閃的思想世界里,“人民郵政為人民”的服務宗旨意味著不僅在本職工作上做到盡職盡責,還要惠及更多的人和事。
從在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上提出《關于完善新業態中靈活就業勞動者社會保障的建議》被全國人大列為重點督辦建議;到2021年7月,人社部、國家發展改革委等8部門共同印發《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再到2022年初,多地出臺相關政策,開展職業傷害保障試點……近年來,在柴閃閃和其他全國人大代表的奔忙和呼吁下,基層勞動者尤其是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權益有了更廣泛的保障。
“終于,我在上海落了腳”
歸屬感,這三個字是萬千都市外來務工者夢寐以求的夙愿。但要想真正享有它,談何容易。
2004年柴閃閃中專畢業,先去了蘇州的一家工廠,做機床工人。
幾個月后,他跟著朋友來到了上海郵政,當了一名郵件轉運員。“來之前以為是騎著自行車送送信,理理郵件,應該挺輕松的,沒想到來了是做‘碼頭工人’,扛的大包比在老家扛麥子還重。”
轉運員工作,就是從火車或者汽車上卸包裹、往車上裝包裹。一個包裹將近50公斤,一天一個人要搬運近百袋,這是一份不輕松的體力活,即使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一天下來也累得只想躺下。
剛剛工作時,勞務工每月工資800元,柴閃閃寄700元給家里,自己只留100元。在潮濕又悶熱的夏天,開一夜的風扇,對他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就鋪張涼席睡在馬路邊,有時,睡在橋洞下。周末空閑的時候,柴閃閃會到工地上再做些體力活,有時做一些弱電工作,或在列車上撿些廢報紙和空瓶子賣掉補貼家用。他那時的生活目標很簡單,就是賺錢。每次給家里寄完錢,覺得能給家里作點貢獻,心里就踏實多了。
干裝卸郵件這份體力活,即使是冬天也會渾身出汗,月臺上風大,柴閃閃經常感冒,卻沒有錢去看病。同事們常常借錢給柴閃閃,家里有富余的洗發膏、肥皂、毛巾這些日用品,也都想著給柴閃閃送過去。“我很感激這個大集體,那時我也沒啥能回報的,自己懂點計算機和弱電,誰家的電腦或電話壞了,我就上門給他們免費修。”
這么多年風吹日曬、辛苦打拼,柴閃閃吃了不少苦,但很少流淚,唯有那一次。
2016年,柴閃閃的兩個孩子得了肺炎,大女兒八歲,兒子剛剛十個月。掛號、繳費、打點滴、拿藥,妻子一個人無法帶著兩個孩子去醫院。“那時候真的太無助了,就是需要一個人幫忙看一下孩子,但若沒有,對我來說是要命的事兒。”同事得知柴閃閃家里的情況后,主動替他頂班。柴閃閃實在調不開班時,妻子就把一個孩子放在鄰居家,先帶一個去打點滴,之后再回來換另一個去,鄰居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幫著沖奶粉、換尿布。
……
如今,大女兒已能夠獨立上下學,妻子在兒子所在的幼兒園工作。柴閃閃在郵政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用他的話說:“終于,我在上海落了腳。”
柴閃閃心里很清楚,能在上海這座大都市找到歸屬感,他要感謝一路幫助自己的身邊人,尤其是郵政這個大家庭。
感恩、感謝的方式有很多種,而柴閃閃的選擇有些與眾不同。他說:“我要用成長回饋幫助過自己的人。”
“現在輪到我幫大家了”
抬起重重的掛柄,腳部用力蹬地,一手抓住車身,一手拉起掛柄,拖車離車廂僅有5米距離,卻要柴閃閃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拉過去。裝卸完三車郵件,在零下3攝氏度的氣溫里,柴閃閃的額頭已經冒汗。雖然已經調整到了接發員崗位,但人手不夠時,柴閃閃還會到月臺上干老本行。
“閃閃很能吃苦的,剛來那會兒才19歲吧,那么大的郵包扛著就走,一天要扛近百袋啊,也不叫苦叫累。愛學肯干,現在已經是我們的技術尖兵了。”今年即將退休的上海郵區中心員工王春鳳見證了柴閃閃的成長。
“一個包裹將近50公斤,怎么拿怎么放是有技巧的。以前我們包裹放得重一點,老師傅是很生氣的,搞不好會把郵件震出‘內傷’,先放輕的還是先放重的,怎么堆碼不會倒,都是老師傅一點一點教,自己跟著一點一點學會的。”柴閃閃說那時一邊跟著老師傅學,一邊自己鉆研工作方法。“現在別人一兩個小時的工作,我20分鐘就做得差不多了。”
扎實的基本功,是柴閃閃在2011年上海郵政“業務技能練兵”大賽上能夠強勢奪魁的原因。熟記全國2600多個地名,快速畫出全國鐵路干線圖,熟記厚達5厘米的理論知識材料,以第四名的身份進入決賽后,通過實操項目,柴閃閃一舉反超拿下了第一名。
在這之后,柴閃閃的業務能力越來越強,轉為了正式工,走上了接發員這個核心崗位。郵件往哪兒發,怎么發,猶如調兵遣將,柴閃閃第一時間為郵件分配最合理的線路,保證郵件快速準確地發往全國各地。
信息化時代的到來,對勞動者提出了新的挑戰。柴閃閃在上海開放大學讀了本科,為的是跟上時代發展步伐,把工作做得更好一點。自身不斷成長,柴閃閃也沒有忘記身邊的老師傅們,他們智能手機、智能化設備不太會用時,柴閃閃都會跑到身邊教他們。
柴閃閃說:“以前是他們教我,現在我學得多了,他們不會的,該我幫他們了。”
但他的成長并不止于此。
“再不擅長,我也要為大家發聲”
“毫不夸張地說,融入郵政大家庭的過程就是對我人生觀、價值觀的一次洗禮。”如此高的評價,足見郵政企業對柴閃閃的影響是入腦入心的。
柴閃閃手機中有幾張照片,是六七個孩子圍坐在一張桌子旁吃飯。在他妻子工作的幼兒園里,有不能按時被接回家的孩子時,他就讓妻子把孩子帶回他們自己家吃飯。穿百家衣、吃百家飯,柴閃閃說,自己的孩子是在很多人的照看下長大的,自己是在郵政這個大集體和身邊人的幫助下挺過來的,幫助別人,是自己該做的。
2018年,33歲的柴閃閃作為農民工代表當選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從郵件轉運員、郵件接發員,到上海市人大代表,再到全國人大代表,這樣一位從基層一線走出來的年輕代表,備受關注。
“那不是有一點緊張,那是非常緊張。”說起第一次走進人民大會堂參加全國兩會,柴閃閃依舊有著緊張的情緒。第一次參會發言,他的座位就在媒體記者的旁邊,發言時,他一下頭都沒抬,“一抬頭耳邊就全是‘長槍短炮’的咔嚓聲,腦子容易空白,大家讓我帶過去的建議沒說好,那可怎么辦。”作為一線工人,把基層的聲音帶到大會上,柴閃閃覺得責任重大。
從2018年當選全國人大代表至今,柴閃閃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已經提交了11份紙質建議,每一個建議的背后,都濃縮著大量的調研與思考。遠到新疆、珠海,近到上海市區和小區門口,為了完善建議,柴閃閃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年,柴閃閃還至少參加3次人大代表履職培訓,時常向老代表們學習履職經驗。工作之余學習勞動法、民法典、“十四五”規劃等,他做的這些努力,都是為上接國家政策、下接民生訴求。
瀏覽柴閃閃前四次人大會議提交的建議可以發現,他始終在關注兩個問題:勞動者從事的行業如何能發展得更好?勞動者在城市怎么生存?
記者問柴閃閃,為什么對這兩個問題抓住不放?他將目光掃過身邊來回穿梭的外賣員、快遞員,在重新回到記者身上時說:“我們有同樣的經歷,面臨同樣的問題。”
角色轉變了,但柴閃閃對自己身份的認同感始終沒變。他說:“我要通過全國人大代表這個角色去為我代表的農民工群體爭取更多的利益。”
“讓基層勞動者更有尊嚴、更有保障地工作和生活”
2022年全國兩會,柴閃閃準備了兩份建議,一份是關于規范外包靈活用工的,一份是關于繼續教育中外語課程必考制度改革的。第二個建議,是柴閃閃在關注勞動者問題上的一個變化。
許多大城市的福利保障與文化程度掛鉤,進城務工的人需要考取一定的學歷才能落戶、申請公租房、讓子女入學。“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人我見得太多了。家長的英語考不下來,沒法落戶,孩子就只能回老家讀初中。這個時候讓孩子回去,對孩子的心理、價值觀、世界觀影響都很大。”
柴閃閃在調研中發現,許多務工者英語即使考過了,其實在工作中也用不上,不如換一些實用性強的科目來代替英語,讓更多的農民工打破“半融合”于城市的困境。顯然,柴閃閃已經在勞動者問題上看得更遠,不僅要讓勞動者自身得到保障,而且要讓他們的家庭、后代能在務工拼搏的地方扎下根。
離今年的兩會越來越近,除了準備建議、接受采訪,柴閃閃還常拿著去年建議的回復案,走訪多個平臺企業,希望平臺能按政策為勞動者購買工傷險、繳納社保,讓自己的建議能真正為勞動者爭取福利保障。
“因為我有人大代表的身份,各大平臺不敢不‘接待’我。但如果他們只是敷衍、推諉,而不真誠對待,我是一定要爭個說法的!”
在采訪柴閃閃之前,記者看了很多關于柴閃閃的報道,他的身上已經有了太多的標簽,但我們還無法給他一個絕對的標簽,因為剛37歲的他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他這一路,走得不容易,但一定會越走越好。
因為他有著堅定的目標——讓農民工兄弟姐妹生活得更有尊嚴,工作得更有保障。為了夢想,他堅持著,手握那份可貴的執著,書寫著屬于自己的青春故事。
在機場,我們打開了柴閃閃送的提拉米蘇餅干,咬一口,好熟悉的味道——
先苦后甜……
原來,是奮斗的滋味!